陳伯的罐子難以忘懷的掛念
陳伯一直與我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,他房間有一個高三十公分許、直徑約二十公分的覆著紅色塑膠盦的透明玻璃藥酒罐,這黑忽忽、沉甸甸的罐子,肚量倒是不小,一罐約可盛十來瓶米酒,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中藥材,泡在焦糖色澤藥酒罐裡,漂浮著的乾海馬好像跟活著也沒太大差別,這是我小時候對陳伯伯的「水族罐」印象,老覺得那海馬在微浮微沉之中定睛注視著與陳伯一道午寐的我。
陳伯名字為修鴻,是先父的換帖兄弟,他與父親兩人自軍中退伍後就一起租房子住在一塊兒,後來父親結婚了,有了小孩,陳伯仍與我們住在一起,他就是家裡的成員,就是我的家人,我自小就喊他「陳伯」。陳伯用杯子泡茶,拿碗喝酒,每夜飯後取些自製藥酒喝,一旋啟藥酒罐上緊扣著的盦,中藥氣味就立即充塞半個家,與先父喝的米酒、啤酒,乃至保力達、維士比等瓶裝藥酒相比,陳伯酒的陳濃藥氣味,可竄進鼻腔更深邃之處。
陳伯大費周章自釀藥酒養生,但卻早先父十七年走。若沒有喝那些看起來陰森森的海馬乾藥酒,陳伯陪我的時間會更長或更短?這是永遠沒有解答的疑問。
陳伯的喪禮,是我站在大黑傘下,捧著他的牌位,十四歲的我,很 難接受家裡以後少了一個護著我的人!火化時只有爸爸隨靈車上山,而骨灰裝罐、進塔則由榮民服務處人員接棒,完滿了陳伯的大事。
陳伯身後安厝於臺北市軍人公墓,有一次先父還騎著野狼機車載我,由三重至南港去祭陳伯。某天,爸爸提著一袋餅乾、汽水返家,難掩失望地說:「你陳伯遷走了。」原來,一到公墓,赫然發現陳伯的靈骨已不在其位,一問方知,陳伯已被胞妹帶回大陸去了。
父親走了以後,一日我正好偕家母到南港辦事,便順道再度尋訪軍人公墓,親自問問陳伯下落。管理員一查,確認陳伯早於民國九十五年四月就已遷出,是他浙江杭州的親戚專程來臺接他 回鄉。陳伯最後竟是以沉默無語的一罈灰返回故鄉,但我們也從此喪失就近憑弔的機會。
感謝新北市榮民服務處,協助查出陳伯靈骨現安放於陝西省西安市三兆公墓,本決定找時間搭機前往「探親」,祭一祭陳伯也遊一遊十朝古都,面誦《金剛經》、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報答他那如山高水深的後天親恩。可是隔海峽長途致電三兆公墓管理人員,無論告知對方安葬人或可能經手人(四名陳伯親戚)的尊姓大名,卻盡皆查無資料。看來,往後只能遠遠遙祭陳伯了,不論是藥酒罐或是陳伯最後棲身的小罐子,罐中所有的點滴纖塵,都讓我思念常纏心腑;散了,卻還散不去!
【作者速寫】王景新,榮民子弟,文化大學英文系畢業,曾獲國軍文藝金像獎散文類銀像獎,曾任報社記者,現擔任配音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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